晨光还未完全爬过窗棂，林美娟已经坐在了镜前。镜中的她，一身洁白婚纱，
本该是最明媚的模样，可脸上却像覆着一层薄薄的冰霜，僵硬而毫无生气。
母亲在身后絮絮叨叨，一边小心翼翼地替她整理着头纱，一边忍不住叹息：“美娟啊，
人得往前看，程家那边……条件是真的没得挑。李铮那孩子是好，可……”话音戛然而止，
母亲的手抖了一下，碰到了林美娟冰冷的指尖。林美娟垂着眼，
指尖无意识地在梳妆台光滑的面上划着，那冰凉的触感直抵心底。抽屉里，
那个小小的盒子像块烧红的炭，灼烫着她的视线。那里头装着的，
是李铮最后留下的东西——一枚冰冷的军功章，以及一张边角早已磨得发白的合影，
照片上两人笑得灿烂，他推着那辆叮当作响的二八大杠，车把手上还系着幼稚的红绸带。
“我知道，妈。”林美娟的声音干涩得像***枯叶，“我没忘。”她只是无法忘记，
半年前那通撕裂长夜的电话，
冰冷官方的措辞——“李铮同志在执行任务中……下落不明……认定为牺牲。
”她记得自己是如何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，像被生生剜去了心脏，连哭都发不出声音。
世界骤然失重、崩塌，从此只剩下灰烬的颜色。李铮的气息，他爽朗的笑声，
他粗糙手掌的温度，都成了扎进血肉的玻璃碎片，不动也疼。窗外骤然喧嚣起来。
鞭炮声震耳欲聋地炸开，喜庆的锣鼓喧天价响。母亲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，
脸上终于挤出一丝真切的笑意：“来了来了！程家的车队到了！美娟，快，盖头！
”林美娟被母亲搀扶着起身，沉重的婚纱拖曳过光洁的地板。她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，
任由母亲将那方绣着俗气鸳鸯的红盖头蒙上她的视线。眼前只剩下一片混沌而压抑的红。
她被簇拥着走到窗边，楼下鼎沸的人声、汽车引擎的轰鸣，
汇成一股巨大的、令人窒息的洪流，冲撞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。隔着那片红，
她依稀看到楼下排开一溜锃亮耀眼的黑色轿车，像一群沉默而傲慢的钢铁巨兽。
为首那辆车的引擎盖上，夸张地装饰着巨大无比的心形玫瑰，红得刺目，
红得如同心头泣出的血。伴娘们兴奋的议论声穿透盖头，钻进耳朵。“天哪，
清一色的奔驰S级！”“程家这排场……啧啧，美娟后半辈子真是什么都不用愁了！
”那羡慕的语气，针一样扎在她心上。愁？她们哪里懂得，
她的愁早已不是凡尘俗物能衡量的了。这华美的牢笼，这喧闹的葬礼，
正将她推向一个没有李铮的、冰冷彻骨的未来。她几乎喘不过气，手指死死掐进掌心，
用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，不能倒下。楼下，司仪洪亮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：“吉时已到！
请新郎——”人群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和掌声，浪潮般涌动着。林美娟的心沉到无底深渊，
她闭上眼，等待着那最后宣判的来临。就在这时，一串清脆得近乎突兀的**，
叮铃铃——叮铃铃——，像几粒滚过玉盘的珍珠，
意外地穿透了鼎沸的喧嚣和沉闷的引擎低吼。这声音如此熟悉，熟悉到让林美娟浑身剧震，
心脏猛地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、提起，悬在了喉咙口！怎么回事？楼下鼎沸的人声，
竟奇异地低了下去，如同退潮的海水。
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嗡嗡的、充满惊愕与不可思议的议论声浪，越来越响，越来越高亢。
无数道目光似乎齐刷刷地转向了某个方向，带着灼人的温度，
穿透了林美娟眼前那片混沌的红布。“搞什么名堂？”这是父亲压抑着惊怒的低吼，
就在林美娟身边响起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。
“我的老天爷……这……这是……”这是母亲惊得语无伦次的喃喃。
林美娟再也无法忍受那片隔绝视线的红。一种近乎本能的、疯狂的力量驱使着她，
她猛地抬手，狠狠扯掉了头上的盖头！刺目的天光瞬间涌入，她眯起眼，
用力推开挡在身前的母亲和伴娘，不顾一切地扑向窗台，半个身子几乎探了出去。
视野骤然开阔，楼下的一切清晰地撞入眼帘。没有预想中西装革履的程家新郎，
也没有那排冰冷傲慢的黑色奔驰。就在小区门口那条被阳光照得发白的水泥路上，
就在那列豪华车队前方不过十几米的地方，静静地停着一支“车队”。是的，车队。
六辆一模一样的、漆色斑驳、式样老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！车把手上，
无一例外地系着崭新的、在晨风里微微飘动的红绸带。为首的那辆车上，跨坐着一个人。
一身洗得发白、却熨烫得异常挺括的旧军装，包裹着男人挺拔却明显清瘦了许多的身形。
风尘仆仆，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深深疲惫，颧骨下方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暗红疤痕，
从耳际斜斜划下，像一道凝固的痛楚。可那双眼睛！那双眼睛亮得惊人，如同淬了火的星辰，
穿透喧嚣的人群，穿透凝固的空气，
牢牢地、精准地锁定了三楼窗台上那个穿着雪白婚纱、惊愕失魂的身影。时间，
仿佛在这一刻被冻住了。林美娟的呼吸停滞了。大脑一片空白，
所有的声音——鞭炮的残响、人群的惊呼、母亲的抽气——都瞬间退到了极遥远的地方。
整个世界，只剩下那个骑在老旧自行车上、穿着旧军装的身影，
和他那双燃烧着的、穿越了生死界限的眼睛。是李铮！
是那个被宣告“牺牲”、刻进她墓碑名字里的李铮！他活着！他就这样，
骑着一辆破旧的二八大杠，闯进了她绝望的婚礼！楼下炸开了锅。“李铮？是李铮吗？
他不是……牺牲了吗？”“天啊！真是他！他还活着！”“这……这算怎么回事？
骑自行车来接亲？疯了吧！”“程家的脸往哪儿搁啊……”“快看！后面那几个，
不也是他们连队的兵吗？”震惊、疑惑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议论声浪，一浪高过一浪。
程家那边的人，从最初的惊愕中反应过来，脸色铁青，
几个穿着黑西装、明显是管事的人已经怒气冲冲地拨开人群，朝着自行车队和李铮围了过去。
林美娟的父亲，一个向来沉稳的男人，此刻脸色铁青，额角青筋突突直跳。他猛地推开房门，
咚咚咚地冲下楼去，脚步沉重得像擂鼓。母亲紧随其后，脸上又是惊惧又是茫然，
嘴里不住地念叨着：“造孽啊……这怎么得了……”林美娟却像被钉在了窗台上。
她死死抓住冰冷的窗棂，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楼下那个身影，
巨大的、不真实的狂喜像海啸般冲击着她的心脏，随之而来的，
是更汹涌的恐惧——他脸上那道狰狞的疤，他清瘦得脱形的脸颊，
他军装上难以掩饰的尘土与磨损……这半年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？
他是怎么从地狱里爬回来的？楼下，冲突一触即发。程家那个领头的管事，
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，已经气势汹汹地冲到李铮面前，
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铮脸上：“姓李的！**搞什么鬼？装神弄鬼吓唬谁呢？赶紧滚蛋！
别耽误我们程家接亲！否则别怪我不客气！”他身后几个壮硕的黑衣人也围了上来，
虎视眈眈。李铮身后的五个同样穿着旧军装的伴郎，几乎是同时，
刷地一下从自行车上跨了下来。动作整齐划一，带着一股经历过硝烟洗礼的利落和沉凝。
他们默不作声地往前踏了一步，形成一道沉默却坚实的屏障，挡在李铮身前。没有言语，
但那挺直的脊梁，那沉静却锐利的眼神，瞬间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，
让那几个冲上来的程家打手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，气焰为之一窒。空气仿佛凝固了，
充满了火药味。林美娟的父亲此刻也冲到了人群最前面，他死死盯着李铮，
眼神复杂到了极点，有震惊，有愤怒，有难以置信，更深处，
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他指着李铮，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：“李铮！
你……你还活着？可你……你这是什么意思？骑个破自行车？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？
你知不知道美娟她……”“爸！”一声嘶哑的呼喊，带着哭腔，也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，
猛地从三楼窗台炸响。所有人循声望去。只见林美娟双手提着那身繁复累赘的昂贵婚纱裙摆，
像一只扑火的飞蛾，跌跌撞撞地冲出单元门！雪白的裙裾拖曳过冰冷的水泥台阶，
拂过沾着鞭炮碎屑的尘土，甚至被一辆奔驰车闪亮的后视镜猛地刮了一下，
小说《二八大杠接亲队》 二八大杠接亲队精选章节 试读结束。